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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陽瘟疫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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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陽瘟疫八

冬日的夜晚較白天更加寒冷,逼得月色也越發的淒冷。姜離孤零零地站在暫住的小院中,攏了攏暖身的外袍。

“白瞳”確實存在,記載亦有處可尋,她沒有撒謊。但她也的確試圖在司少虞眼前。混淆男孩的眸色:白眸是假,銀眸才是真。

姜離從未想過,還會有巫族人,從當年的血戮中逃出生天,並孕育了後代。

還是抓緊治好瘟疫吧。姜離拍了拍臉,打起精神朝巷口走去:這樣她阿娘在地下,也能躺的更安穩些。

而她自己,雖無意插手旁人的人生,卻仍舊希望那孩子能過上正常的日子,一路平坦,安寧此生。

……

“你父母呢?”司少虞坐在樹杈上,詢問眼前兩個小娃娃。

他問的是阿平,不是安安。

“不知道。”阿平老實答道。此刻他已沒有剛剛的直覺告訴他,眼前這個人十分危險,自己最好完全的服從,不要有一絲一毫的反抗。

阿平低垂著腦袋道:“我沒見過他們。從記事起,就是和老猴子一起生活的。”

後來老猴子死了,他又被隨父進山的安安撿了回來,住在她家小院的大梧桐樹上。再後來,他剛學會了做人,便遇上了番陽瘟疫,安叔也死了。

司少虞瞅了眼窄小的木屋,又看了眼兩個相互依偎的孩子:“你的眼睛……”

“大人若是喜歡異瞳,盡可挖走。”阿平上前一步,將害怕的安安又往身後掩了掩,滿臉滿眼都是對強者的順服:“還請大人不要傷害安安,她什麽都不知道!”

他是被野獸養大的孩子,最是適應弱肉強食的規則,不會覺得無辜被挖去眼睛有什麽不公,但安安不一樣。她弱小,天真,是他會盡力保護在身後的幼崽。

就像老猴子保護他一樣。

司少虞聞言笑了笑,一甩手將人掀下樹去,在安安尖利的驚呼聲中,阿平在落地的瞬間穩住了身形,激起一地灰塵。

“不錯,有猴崽子的樣兒。”司少虞起身拍拍雙手,拎起安安便飛身而下,將人丟進了阿平懷裏,“眼紗蒙上,以後沒我的命令,不準摘掉。”

阿平有些疑惑:“以後?”

“若是能活著出去的話,你便跟著我了。”司少虞道。

“哥哥……”安安囁喏著,小心翼翼的拽了拽阿平的衣角。

兄妹倆不是血緣卻勝似血緣,安安十分依賴這個哥哥。

“你可以養著她” 司少虞淡聲道。

阿平垂頭應是。,小院再次恢覆了平靜。

直到再看不見司少虞的身影後,安安才有機會對哥哥說道:“就是這位叔叔和姜醫師救得我。”

阿平聞言點點頭,扶住安安的雙肩,一字一句的保證道:“以後稱他為大人。”見妹妹還是有些不安,他安撫道,“安安別怕,哥哥會保護你的。一直、一直保護你的。”

深夜的風總是比白日更涼,阿平坐在床邊看著安安的乖巧的睡顏,心裏暗自發誓:不管是以前呆在番陽鎮,還是以後跟著那位大人去往別處,他都不會丟下他的妹妹。

……

同樣的風也刮在城東的上空。

紅漆金邊的大門前,兩盞大大的殷紅燈籠不見光亮,隨著夜色輕搖晃動。這是番陽府衙,亦是“範胡子”——範成中的府邸。

糧食、水源無一異常,第一批出現癥狀的居民也大多是一起發病,找不到病源,就無法根治瘟疫。

姜離裹緊防寒的外袍,快步拐過幾個花門,在一條布滿灰塵的游廊後,終於看見了黢黑一片的藏書閣。

她掏出袖口裏揣著的鑰匙,點燃了燭火。

整個藏書閣呈六邊形,六個角落處分別放置著一副桌椅。姜離循著一排排的書架,一本有一本的翻找過去,終於在最北邊的第三個架子上找到了她要的所有書冊——番陽鎮編年史。

“大歷一萬六千四百年,戾太後亂政身死。北疆氏族範羊氏丟失族地,妻離子散,家族崩離。剩餘族人不堪再受其侵擾,自願脫離‘氏族譜’,舉族南遷,再不於北疆立足。”

“大歷一萬六千五百年,範羊氏先祖受巫族收留,定居南疆巫族族地外圍,與其相隔近百裏。”

……範羊氏……

番陽範氏,竟是娘親口中那背信棄義、臨陣脫逃的範羊氏。

“大歷一萬九千四百年,巫族族滅。範羊氏族人倉促東遷,途徑汜水上游,見其綠蔭成林、土地肥沃、水源充足,遂定居於此,建鎮‘番陽’,改姓‘範’氏,歸於東域宗門管轄。”

數百年間範氏從頭再來,細細規劃,終是將番陽鎮建成了東域有名的糧食重鎮。

“範氏不負先祖遺願,不負族人厚望。唯負……深恩。”

中間兩個字,被塗成了墨黑。

果然是天意難測,孽緣難平,兩族後人兜兜轉轉了近千年,竟還能再次相遇。姜離心下一嘆,合上書冊將目光落在另一側的書架上——番陽糧收集冊。

鬼使神差的,她拿起了這本與瘟疫毫無關系的書籍。

幾百年來,番陽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,漸漸成為東域的糧食重鎮。直到……後指著其中一處道:“大歷二萬三百二十年,糧收始減。

“大歷二萬三百三十年,糧收減產一成。”

“大歷二萬三百四十年,糧收再減一成。”

……

“大歷二萬三百五十年……減二。”

……

陽光透過窗紙稀稀拉拉的灑進來,整整一夜,姜離都未曾闔眼。

“大歷二萬三百九十年”書冊最後一頁寫到:“糧收、無幾。”

緊接著,便是“白皰疫”的爆發,距上一次大曲山脈的“白皰疫”,正好八十年。

“姜離。”

天光大亮,司少虞推門而入的時候,姜離正伏在桌案上勾勾畫畫,攤開的糧收集冊就放在手邊:“你來了。”聲音聽上去略微有些嘶啞。

司少虞走過來,瞧她一臉疲倦的樣子勸道:“該休息還是要休息的。”

姜離揉了揉幹澀的雙眼,一一指過糧收集冊上的信息給他看:“八十年前,大曲山脈瘟疫爆發,緊接著便是番陽第一次糧收減產。”她用筆勾出每十年的記錄,接著道,“乍一看是沒什麽,但八十年後,番陽便步了大曲山的後塵。”

如此推斷,十分巧合算不上,毫無關系也不太可能。姜離往桌上一趴,是頭昏腦也漲:好糟心啊~~~

“想不通就交給別人去想。反正天道院在外面也閑的很,查起來也比你方便。”司少虞一邊說著一邊敲了敲桌面,“止疼藥還有沒?”

姜離探進袖口掏了掏,空的;又在隨身藥箱翻了個遍,也沒有。

“沒了。”她說道。

司少虞見她一副沒了鬥志的模樣,手心突然就有些癢癢:“沒了就去做。”

姜離搖搖頭繼續攤著:“剛剛不是還勸我休息嗎?其他醫師也會的。”

“能動的醫師已經沒兩個了。”司少虞還是沒忍住送出了個新鮮的腦瓜崩,說的話倒是還有點人性,“算了,你還是先歇上一會兒,半個時辰後,我來叫你。”

半個時辰後。

窗外厚重的雲層再次遮住暖陽,光線本就不好的藏書閣門窗緊閉,看上去如日落般昏暗。司少虞尋了快被燃盡的蠟燭再次點上,瘦長的影子在身後瞬間匯聚成型。

他走近這裏最中心的紅木桌案,喚道:“姜離。”沒人回應。他又喚了一聲:“醒醒,姜離。”

厚實的夾襖蓋住肩背,小半張臉都藏在襖下,一縷被散落的發絲恰好蹭上微起的朱唇,高挺的鼻梁,舒展的眉眼,以及並不那麽嬌嫩白皙的皮膚。

這個往常看上去十分大氣清雅的相貌,此刻顯得有些難得的乖巧可愛。

“姜離,該起了。”司少虞伸出手輕拍她的肩,姜離趴在桌上咂摸兩下嘴,被擾了清夢的眉眼微皺,頭一轉朝向了另一個方向。

別吵,她真的好累~

司少虞輕笑一聲,點了些蠟油固定好蠟燭,繞到紅木桌另一頭半俯下身:“姜醫師,城中居民還等著救命呢~”

呼出的氣拂過耳垂,姜離窩在臂彎中蹭了蹭:“阿潯,我再睡一會兒,就一會兒。”說完還伸出手,一巴掌糊了……不,撐開了咫尺之間的美顏。

“姜離。”

正準備繼續酣眠的姜醫師,迷迷糊糊地只覺喉部一緊,整個脖頸就被人從後面拎住。

“非要叫我動手。”

“咳咳~松……松開。”姜離硬生生被勒清醒了。

只見司少虞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邊,桌角處明明滅滅的燈火折射在他臉上,顯得不那麽……友好。

“你幹嘛呀~”姜離撥開他揪在後領處的手,嘟囔道。

司少虞挑著眉峰:“喲~打攪到姜大醫師的美夢了~”

說罷下頜一擡轉身就走,一把拉開的大門“呼呼”往裏灌風。正莫名其妙著的姜離立時一個激靈,剛好被吹了的正著。

“要我進來再請你一次嗎?姜、醫、師。”門外傳來司少虞陰陽怪氣的喊叫。

“不必不必!這就來。”姜離趕緊裹好夾襖,搓著手追上了司少虞的身影。

從府衙後花園,到鑲金大門;從門口長青街到靠北的絹紡,兩人一前一後,半天沒人說話。

“那個……司少虞?”姜離看看前方,又向後望了眼剛走過的路,開口叫住了人。

司少虞停住腳:“幹嘛~”

姜離:“錯了。”

司少虞回頭:“嗯?”

“你走錯了。”姜離指了指身後的方向:“醫館在正街,正街在……後面。”

司少虞:“.…..”

兩人依舊一前一後。

司少虞目不斜視地跟在姜離後面,姜離憋著笑帶路。

“別笑了。”司少虞忍了忍,道。

姜離“噗”的一笑:“真沒想到,你竟不識路。”

“閉嘴吧。”司少虞咬著後槽牙道。

姜離:“咳~好好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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